2006年，秋。财大校园里的银杏叶正以优雅的弧度旋落，像极了时光写给大地的信笺。掠过光阴的长河，我站在文泰楼拐角处等未来的大法官大检察官室友一起去西苑，看同学们抱着书本从金黄的落叶上走过，他们的笑声惊起了桂树枝头的雀鸟。这是进入中南财大的第一个秋天，也是军训结束后迎来的第二场秋雨，无数鲜活的面孔在脑海里像旧电影的老胶片一样灵动飘过。秋思无风而起。

昨日整理旧物，翻出大一时写的短句：“漫天月色是谁的暗器，三分销魂，七分失意！”泛黄记忆里的字迹让我恍惚——那些被我们称作“永恒”的青春，原来早已被装订成珍贵的标本。记得我们下了课，常常漫步在财大旧操场，指点江山，臧否人物，指点法治中国的未来，指着图书馆后那排桃树说：“桃花谢了春红，太匆匆，像不像青春的模样？”那时我们二十岁，以为一个秋天可以漫长到容纳所有梦想。

如今重读《秋声赋》，不再年轻的心底染着薄薄的霜色，脑海始终萦绕一个问题，欧阳修为什么说秋声是悲伤的呢？回忆里有期末备考的慌忙，有东湖边放肆无忌的笑，有书声琅琅的晨读，有晓南湖畔的大鹅，还有一个又一个旖旎缱绻的故事。时光忽然折叠，我看见十八年前坐在图书馆自习室的自己，正为写出一篇惊才绝艳的《法治向何处去》而绞尽脑汁。哦，秋色的悲伤，缘由青春不再，缘由少年时代的离开。

生命的流转原是这般不动声色。就像我们总在某个起风的傍晚才惊觉，衣橱里的毛衣不知何时取代了短袖衬衫；就像你复习考试到深夜时，我也默默关掉电视改成阅读案卷；就像父母电话里的叮咛从“别熬夜”变成了“要保暖”。这些琐碎的改变，如同梧桐叶片边缘渐渐晕开的褐斑，在日复一日的晨光暮色里，完成着某种庄重的仪式。

好在总有某些永恒的东西。比如你读到红楼梦好句子时眼底倏然亮起的光，比如我至今仍会重温校内网里的站内信，比如我还保留着深秋登山拾红叶的习惯。

既然秋天万物凋零，为什么还要说它美好？我想大约是因为凋零让我们看见生命本来的样子。就像红叶要离开枝头才展现最浓烈的色彩，就像土地要在收割后才显露最诚实的纹理。就像我们分离在晓南湖畔才知道人生无处寻知己。

银杏叶还在落，簌簌地，仿佛天地间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默剧表演。

其实我早就明白，秋意最浓处不在漫山红枫，而在某个寻常的黄昏。那些被秋风带走的，终将以另一种方式归来：就像财大校园里，住着我们共同走过的雨季晴空；就像满满回忆中，藏着你二十岁那年的满池荷花次第开。

所以，再绚烂的秋色都会走向寂静，但年轮会替我们记住每片叶子的形状。我们都是飘荡的种子，所幸在最丰盈的季节里，有你的根系与我的缠绕在同一片土壤。彼此滋养，彼此守护，这或许就是时光最温柔的馈赠。

所以，再繁茂的枝叶都要经历枯荣，根本无需为飘零忧伤。秋霜会染白我们的青丝，也会把青春的回忆纹刻成更深的印记。你始终美好，并且将在这绵长的四季轮回里持续美好。

所以，再炽热的夏天都会抵达清冽的秋，然后在无边的静谧中走向素净的冬。我们爱枝头的每一粒果实，每一缕桂香，每一片云影，也爱这愈吹愈瘦的风和愈走愈淡的日光。

暮色渐浓。秋意渐浓。秋天是夏天想要留下来的那句话。那些未尽的梦，未说完的话，未完成的野望，都在这渐浓的秋意里，酿成了更绵长的未来。